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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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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你你你……你都聽到了?”剛才還亢奮得仿佛手握真理的蕭關煞時臉色白如見了鬼魅。

“沒事,這些我挺早就知道的。”簡秋寧故作冷靜地聳了聳肩——其實心裏也並不是沒有驚濤駭浪的。準確地說,這些事她其實知道一半:“體操論壇”裏一直有幾個體操迷,美國隊的狂熱偏執粉絲,對她意見特別大,什麽難聽話都能罵出口,尤其去年她從奎勒嘴邊搶到那枚自由操金牌之後,這幾位更是無比執著地連連發帖子“黑”。其中就有個帖子標題是“簡秋寧的直二回籠有什麽稀罕的,90年代的華國選手就做得比她強。”不得不說他們的考古能力倒是不一般的強,不僅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挖出了視頻,還給做了個簡單的清晰度修覆,於是吸引了當時因為換教練事件心情不怎麽舒暢所以在論壇裏劃來劃去的簡秋寧點進去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運動員的直覺就讓她意識到了視頻裏的動作和自己的動作之間強烈的相似性——就像某種刻在血脈裏的共振。

再往下翻評論,氣憤的大多數體操迷紛紛表示“前輩是不差,但也不能這樣為了踩而踩吧!”“黑粉”回覆:“簡秋寧這個動作肯定是之前在章導組的時候蹭的,因為視頻中的老隊員就是章導帶出來的。”然後便有更多人順著一點點線索扒出了視頻中英姿颯爽的姑娘全部的遺留下來的信息,她的姓名、年紀、籍貫、曾獲得的榮譽,還有最關鍵的,她在1998年如蒸發一般從國家隊的消失。徐若澄偶然間說的話就像一把被隨意擱置的鑰匙,忽然就遇上了合適的鎖孔,打開一切塵封的往事——她瞬間猜中了身邊所有人都在極力隱瞞她的秘密。

“你媽媽一輩子很苦,她只希望你過得平安快樂。當然,她當年也有一個冠軍夢,如果知道你現在的成就,也一定會很高興的。”外訓時她悄悄向王導求證,王遠洲倒是承認得坦蕩,關於這個故事她無從猜起的另一半卻一個字都沒有提。沒有提她就不會去問,不會去想——一定不是什麽令人愉快或感動的事,現在看來,果然。

“秋寧你不去休息,來找我幹什麽?”章齡眉峰緊皺,眼睛裏噴出的火幾乎要把蕭關灼燒成灰燼,但面對簡秋寧的時候總還是勉強保持著和善的口氣:“她們有什麽事啊,你說?”

“沒。”簡秋寧擡起頭,眼神慢慢恢覆了平日明亮堅定:“我就是想跟您說,團體那個跳馬的順序——”

“你給我閉嘴,這事兒沒商量。”桌上的金屬保溫杯落到地上,尖銳的響聲劃破耳膜;與此同時響起的是蕭關為了凸顯出溫柔而渾厚得過了頭的嗓音:“章導你看,人家小姑娘自己有志氣得很呢!倒不愧是士軒的孩子了,現在士軒在國外發展得也是很風生水起,等奧運完了有機會——”

“‘不愧’這樣的話您就不必說了,我也不想聽。我從小就知道,我沒大人管。沒有什麽‘家長’。”簡秋寧冷冷地打斷蕭關的“溫柔”,她本來對這個消息接受良好並沒太多反應,現在卻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反胃惡心。“但是蕭導章導,我說我跳馬可以最後上,這是認真的。”

沈默,長久的沈默。蕭關直起身,悄悄走了出去,熟稔地把矛盾丟給兩人內部去消化。

“你別天真了。”

章齡彎腰撿起地上的金屬保溫瓶,緩緩擱在桌面上:“雖然我們平時都說團體要放到第一位,但是在這個隊裏,你永遠沒法確定誰是真心想和你一起把團體做好的——甚至誰是等在最後準備背刺你的。不如把自己的比賽把握住。團體你做到原本的計劃就行,多上難度沒必要。”

“但是我們真的有機會的,萬一最後真的就追到快金牌的分了呢。”簡秋寧咬咬嘴唇,倔強道:“就只是換個順序嘛。”

“你……你真是太善良了。”章齡難得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向簡秋寧:“我問你,從去年開始這麽多事:宋宛宜為一個阿拉伯團兩周練得都沒法繼續比賽了;莫青如掉包號碼牌;元寶被粉絲引導了亂說話;灼灼追星突然就追得控制不住自己了;謝聽蘭一直好好的,忽然就去給灼灼的事情去添亂了;杜明暖的跳馬能不能完成捂得比吳笙還緊;柯潤雨那套杠上編排很好,下法連試都不試了。你覺得這些事情都是偶然發生的嗎?……”

“我……”世界上當然沒有太多的巧合,巧合多了背後必然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這是最淺顯的道理。陳松濤在簡秋寧她們這些非本組的選手們眼裏一直都是一個善良平和的形象,甚至挑不出什麽瑕疵——甚至不像其它幾位教練在“民間”各有各的帶著調侃的“黑”外號。沒有瑕疵的人其實也很可能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個——這道理也是淺顯,但現實中卻沒多少人會去細究,更別提看破了。

“我和陳導這麽多年同事了,看得肯定比你清楚。許是因為當初在役那時,他的傷是因為隊裏耽誤了才落下了後遺癥,他現在固然面上和善,做事可是不怎麽顧所謂團體利益的。”章齡苦笑:“我倒不是說這些事情都是他引導的,故意去教壞這些孩子。但是一來,選材的時候,那些性子偏激的,省隊就一堆烏糟事的,為什麽總是在他組裏;二來,十幾歲的小姑娘呆在這樣封閉的環境裏,嫉妒心膨脹起來是沒有界限的,只消一點點縱容,釀成什麽樣天大的結果都有可能。我也不是沒防著,但這種事情吧,防不住;只要有利益的不同,職位的不同,成績的不同,大家心理就總是不平衡。利用十幾歲小姑娘的心理不平衡,無孔不入。你看,人心難料,這還是我已經看破的,其它人心裏想什麽你又從何知曉呢?為團體,100分的實力做到90分的發揮就是問心無愧了。”

“可是您還是把團體放在第一位的。照您剛才說的,您明明一直知道……,但因為陳導帶隊員有成績,對團體有幫助,您還是讓他隨隊來了奧運村。”

“我做事也不是完全沒有私心的,只是不像他這樣完全不顧底線罷了。當初你們胡導調出國家隊,確實主要是蕭導的意思;但我也沒怎麽攔,想著你回我組裏也是一件好事。創造歷史的選手的主管教練,誰不想當啊?要是我拼命攔著,也未必不能留住他。”昏昏暗暗的光線下,章齡眼角的碎紋顯得很濃很重。“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女隊的指標是兩塊金牌,你就當我為了指標,為了個人名下的成績,更希望你把精力放在個人項目就是了。”

簡秋寧沒說話,徑直拖過桌子上放著的那張要向組委會上交正式確認的出場順序表,另一手去夠筆,一筆一劃地在最後一個格子裏寫上自己的名字拼音。她早已看見了表格上排在最後的跳馬項目,三欄都還空著。如果沒有註意到這個細節,她就會信了章齡的話,像當初對勸她放棄個人全能決賽的胡導失望一樣。

我知道我可以保持善良,是因為有人保護著我不讓我看到那些骯臟。

“你幹什麽——”這種文件當然是不能隨意塗改的,章齡回過神來幾乎目眥欲裂:“你怎麽跟你媽媽當年一樣倔呢你!!”

“是啊。”簡秋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剩下兩個格子也填上:“但是我知道誰真心為我好——我也會努力做好的。”

南半球的夜空黑得深邃,使閃爍在其中的點點繁星顯得有些孤冷。但是天馬上就會亮的,明天又會有一場全新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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